我与阿兴的故事
发布时间:2017/5/17 11:40:56 浏览数:552

  2004年的冬季我又见到了阿兴,但已认不出他了。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让我有恍如隔世之感,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开始显现。
  当那个曾是如此熟悉的名字再次从我口中说出时,竟发觉有种遥远和陌生感。是啊!8年了,一切都会有些不同。眼前的阿兴风度翩翩,尽管英俊的脸庞上有着岁月的沧桑,但上面写满幸福。他再也不是那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人要的放牛娃了。他告诉我他要当爸爸了,还说虽然多年不见我还是没有改变什么,一样的善良和天真。他说他知道我会考上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只能微笑着点头,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因为生活于我们都是美好的。
  真正认识阿兴是在小学三年级,之所以真正,是因为他的大名我们早就“如雷贯耳”。那个时候,只要做错一点小事,父母亲都会这样教育我们:“不学好,将来像阿兴一样,啊?”虽然还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人们都不喜欢他。他的出现招来的是哄堂大笑。简直就是瘦了三圈的三毛嘛!几根稀疏的头发上粘了好几团泥巴,全身上下黑黑的一团糟,脸上也糊着泥巴。只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格外鲜活。见同学们笑,他也呵呵的憨笑起来,还一边用断了线的半截袖子抹脸。那个可怜的三毛形象引起我的同情。所以当老师问谁愿意和他同桌时,我在一片安静中举起了手。就这样,在大家近乎恐惧的眼神中,阿兴成了我的同桌。
  后来才知道阿兴挺可怜的。他母亲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村花”,可就是因为漂亮造成了她好吃懒做,爱慕虚荣。为了满足她,老实巴交的父亲在一次偷盗事件中沦为抢劫犯。在那个年头这可不是小事,一判就20年。就在父亲被抓的当晚,“村花”母亲跟着建筑队的一个外来工人跑了。丢下了3岁的弟弟,5岁的妹妹和不满6岁的他。
  知道这些后,我对阿兴再也狠不起来,但也不在同学面前说他声好话,为的是和他保持距离。阿兴并不是个好学生,每天都迟到和早退。不过没关系,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大概在那个班里,除了我会悄悄地跟他聊上几句,没有人会愿意多看他一眼。因此我在他面前也“嚣张”起来。我问他:“你爸怎的就坐牢了?”“偷人家东西被发现了呗!”“那你妈真的跟人跑了?”“大概是吧。那时候还小,不太记得。”他说这些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这些事都和他无关。
  他也会很小心地问我为什么会愿意跟他同桌,为什么会和他聊天。我说你长着三头六臂吗?会吃人吗?为什么不能和你坐一起跟你聊天呢?之后我们都笑了起来。那个时候,他忽闪忽闪的双眼仿佛是黑夜里的星星,那么的明亮而充满希翼。
  大概是五年级里的某一天,一进教室就发现阿兴被围了起来。人群中他低着头,对那一根根指向他的手指,不闻不问。“只要你拿出来,我不告诉老师是你偷的,否则我不客气。”“对对,快拿出来!”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都指向他。我看着阿兴,他一直沉默着,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你看见他拿的吗?”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阿兴不会那么做的。我这一问却换来一时的安静。“我没有。”他抬头说了第一句话,明亮的眸子中满是刚毅。“哼!你没有?你妈是婊子,你爸是贼现在还在牢里呢,肯定是你干的。”一位好事者高喊起来。“对对,肯定是你。”更多的声音附和而来。阿兴猛的站了起来,我听见他握紧的拳头在“咯咯”作响,我看见他深邃的双眼涨得通红。是的,我也很生气。“谁说他父母怎样,他就会怎样?你爸妈是农民,那你也是,还上学干嘛!我说不是他就不是他,我相信他。”毕竟我是班长,所说的话总算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下课后,阿兴微笑着递给我一张纸条,眼中却满是泪水。“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谢谢!”从那以后便知道了阿兴更多的事。比如,他迟到和早退是因为要给人家放牛挣钱。爷爷奶奶都老了,养不活他们三兄妹,所以他一口气承包了全村的牛成了真正的王二小。他懂得很多,知道山上哪些果子有毒,哪些果子好吃。那个夏天我经常偷偷跑出来坐在牛背上和阿兴一起玩在那个美丽的山坡上。


  那时的天空很蓝,很高,偶尔会有一丝白云飘过,很轻,很纯。在脚下,青青的小草散发着醉人的气息,在耳边,潺潺的流水唱着轻盈亘古的歌。想起一篇名为《我的愿望》的作文,我忽地有了灵感:“我的愿望是当个作家或诗人,要让我手中的笔写尽人间的美好,写尽大自然的美丽,让每个人都能像现在的我感受着美。那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原以为他会说有很多钱之类的,但他沉默了,呆呆地望着远方,许久才缓缓地说:“你很善良,很天真,真的希望你能如愿以偿,但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般幸福的。”他的话让我震惊,他深邃的双眸就像夏日里的天空,明亮而深不见底。我的心有点疼痛。“我只希望妈妈能回来,爸爸还有两年就能出来了,到那时我们家也可以像你家那样快乐的生活了,你说是吗?”“你不恨她?”“恨?还恨什么?她是我妈呀!有时弟弟妹妹都会喊着要妈妈,我心里有多难受。只要她回来我会努力养活她的,我有的是气力。”说着就站了起来。真的,三年下来他长高了不少,也许是早熟吧!他看上去不像个孩子。“她还是抛弃了你们。”“没关系,这样至少她会生活得好点儿。”说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赶紧拭去眼角的泪水不让他看见。那时的风很轻,吹起我的长发有种柔柔的忧伤,远远地望着他忙碌的背影,我心底有个声音:会的,我们的愿望都会成真的!
  到了最后一学期,阿兴兴奋地告诉我他不再是放牛娃了,因为他找到了散工。从那以后他的成绩出奇地好起来。可是在某一天,他消失了。当再次出现时却不是以前开朗的阿兴了。后来才知道他家出事了。又是在某个夜晚,他的妈妈带着个男人闯了进来,拉起妹妹就往外跑。那个男人还推倒了老爷爷,尽管阿兴和弟弟哭着喊着求妈妈不要走,不要带走妹妹,但换来的是男人的一顿毒打,妈妈的泪水也没能阻止前进的脚步。后来,阿兴一边喊着一边追,尽管他已鼻青脸肿,血迹斑斑。汽车滑过漆黑的马路,留下的是一串急促的脚步。第二天赶早工的伯伯们看到他时,他还在抽泣只是不见眼泪。一下子,人们都说阿兴可怜,说他是好孩子了。
  听到这些,我仰望高远的天空,它蓝得让人落泪。他憔悴了很多,也不多话。深邃的眼睛时时飘向远方,虽然我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但是他的梦却碎了。终于在小考前的某个黄昏,他边收拾着课本,边对我说:“我要走了,在班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可告别,以后你多多努力。”“去找妹妹吗?”“嗯。还不止,我爸提前释放了,我想接他出来在城里打工,弟妹上学都要钱的。”他若无其事地回答,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那时他还没有15岁。“芳,我有时真的很嫉妒你,你总是那样的天真,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样好。”说完,他便消失在我的视线外。
  在阿兴离开后的半个月,他妈带着妹妹回来了。听说这次再也不走了。原先她想把女儿卖了抵债,可是看到阿兴她终究舍不得,所以干脆逃了回来,也算是一种落叶归根吧!我想阿兴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只是后来,他没有回来,我也离开了,越走越远,偶尔回家也是匆匆,阿兴便成为我尘封的记忆。
  雪越下越大,看到他渐行渐远的挺直的背,我知道我们的梦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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