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云知道
发布时间:2024/11/24 14:50:20 浏览数:40
>(1)那年的一段对话

  精美的笔记本重重摔在桌上,“啪”地一声打开来,再“刷”地一声撕下崭新的一页纸,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大字:“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图财害命!!”然后,递到我的面前。

  “不许再跟我说话,这是我今天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我听话地点点头。

  我们低下头来看书,口中念念有词,让那些讨厌的数学公式和绕嘴的历史名词都钻到脑子里去吧,都在我们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吧,我们要中考啦。

  5分钟后,她突然抬起头问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吉林?”

  我说:“嗯,应该去。”

  她说:“去之前一定得准备几支拿手的歌曲,到了那里好一鸣惊人。”

  我说:“嗯,应该准备。”

  她说:“我感觉自己《酒干倘卖无》唱得不错,重点练一练这首歌吧。”

  我说:“嗯,应该唱《酒干倘卖无》。”

  她说:“再练练《熊猫咪咪》和《妈妈的吻》,怎么也得准备3首。”

  我说:“嗯,应该准备3首。”

  她说:“还得准备一套像样儿的衣服。”

  我说:“嗯,应该准备一套像样儿的衣服。”

  她说:“那你说应该穿什么呢?”

  我说:“嗯,应该穿……你再好好想想吧,你能想出来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说:“小应啊,你的脑子里是不是真的只有糨糊啊,你真是一点儿都帮不上我的忙!”

  我窘迫地把头低下,又慢慢扬起,我想习惯性地说,“嗯,应该是”,可这一回只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说的一点儿没有错,我的脑子里真的只有糨糊,我什么忙都帮不了她,我是一个多么没用的人。可是她居然还肯和我做朋友。

  她看到了我涨红的脸孔和泛红的眼圈,口气软了下来,说:“好了,好了,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不过你千万别哭哭啼啼地给我添乱,我现在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抉择,脑细胞不能随便浪费!”

  我的眼泪憋回去了,说:“嗯,应该……不随便浪费。”

  她伸出食指,在我的额头嗔怪地戳了一下,笑了。我也笑了。

  (2)关于小应

  小应是一个出生在70年代的女生。她相貌普通,身材寻常,当她走在人群中,她就会被淹没在人群中。如果一定要描述一下小应,我们必须花费一番力气。我们需要绞尽脑汁,从毫无特点的小应身上寻找一些特点,争取让人们凭借文字的力量,发现她的存在。比如,我们可以勉强说小应是一个沉默的女生,她差不多每天只说几句话,说的时候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我们还可以说小应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女生,她差不多只会顺着别人的话茬说“嗯,应该怎样怎样”,所以别人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小应”,也就是应声虫的意思。最后,我们还可以说小应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她差不多只有孟司云这么一个朋友,除了课堂上的老师提问,她每天只跟孟司云说话,说“嗯,应该如何如何”,当然,也只有孟司云叫她小应。

  (3)到吉林去当歌星

  孟司云的邻居有一个堂兄,在吉林的一个水电站工作。有一回,他出差时顺路到孟司云的邻居家做客,看到了正在那里串门的孟司云。这位堂兄是一个很爱搭话的人,而孟司云恰好是一个很不怯场的人,他们那天聊得很投机。他们从中国女排谈到山口百惠,从《射雕英雄传》谈到爆炸式头型。后来,又谈到了流行歌曲。堂兄说:“听你的声音,你唱歌应该很好听啊。”

  孟司云大大方方地说:“还可以吧。”堂兄响亮地打了个响指,十分潇洒地说:“那你敢不敢给我唱一首呢?”孟司云:“有什么不敢?不就是唱歌吗?”说完,清了清嗓子,站在原地就唱了起来。在她唱歌的时候,堂兄一直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用手和脚投入地打着拍子,等她唱完的时候,过了好半天堂兄才舒展眉头、睁开眼睛,用非常权威的语气说:“你应该当歌星!”孟司云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到奇怪,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你知道,稻谷镇这个地方太小了,太落后了,没人能够理解我。”堂兄说:“你可以去吉林嘛,吉林歌舞团办得很好,前一阵子到我们水电站来演出,所有的女歌星都梳着爆炸式,穿着霹雳服,靴子也都是到膝盖那么高的。”孟司云听了堂兄的话之后,急切地问道:“那我怎么去呢?他们能收下我吗?”这是一个难题,堂兄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了4个字:“毛遂自荐!”孟司云明白了,要毛遂自荐!她凝重地对堂兄点了点头,说:“谢谢您,遇到您是我一生的幸运!”然后,她又把头转向她的邻居,说:“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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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她的话,她的邻居、也是她的同学——小应,急忙慌乱地点了点头,从她的堂兄进门,她还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呢。

  (4)天使的眼睛

  小应中考时,报考了地区卫生学校,考上了。她的父母和老师都认为,如果她报考县城的重点高中,是没有希望考上的,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那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学。小应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呢?

  小应在地区卫生学校读了4年书之后,到县医院五官科当护士。她每天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给病人打针、换药,病人们都叫她小护士。病人们都说,小护士的脾气可真好。

  有一个“病人”总来医院。他起初是另一个病人的家属,在小应负责的病房陪护。后来他自己就经常作为“病人”来找小应护士。今天是牙疼,要修修牙;明天是上火了,耳朵里长了个东西,得上点儿药;后天呢,干脆是被风沙吹迷了眼睛,想让小应给翻开眼皮,吹一吹。科里的大夫和护士都看出了门道,就对“病人”说:“别绕弯子了,是不是看中我们小护士了?”

  “病人”说:“是,大家帮帮忙吧,我都快急死了。”然后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大家听了,都觉得条件还不错,人看着也挺实在,跟小应很般配,就撺掇小应跟他处处看。小应先是憋红了脸,后来答应了。

  小应第一次单独跟“病人”一起出去时,问了“病人”一句话:“你为啥追我呢?”“病人”想都没想,回答说:“我觉得你的眼睛像天使。”害怕小应不信,马上又补了一句:“我不骗你,真的!”小应从来没听人对自己说过这么好听的话,眼泪“刷刷”地掉下来了。

  (5)可怜的二忽悠

  中考前,孟司云每天都在偷偷摸摸地准备3首歌曲。她每天都扳着指头数,还有多久才能熬到中考结束。她甚至想过不参加考试就走,但又担心会把她的父母气死。如果她考完试,再偷着去吉林,父母知道了,顶多气个半死。为了父母那一半的“死”,她决定忍到中考结束。

  有时候,她也觉得还是应该好好考试,万一去了吉林没有考上歌舞团,恐怕还得回来上学,或者就算考上了,有点儿文化总是好的。于是,她警告我要珍惜时间,认真学习,不要跟她聊天。但用不了多一会儿,她的念头一转,就又转到当歌星这件事情了。

  中考时,孟司云报考了县重点高中,如果不当歌星,继续上学,那就要上大学。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考上重点高中还是有希望的。更何况,她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女孩。

  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天,孟司云离开稻谷镇的家,一个人去了吉林。她走时穿了身像样儿的衣服,兜里揣着她积攒的全部的零花钱和从家中衣柜里偷来的钱。走之前,我俩到镇上的照相馆照了张合影。司云说,她考上歌舞团后,马上给我写信,如果我愿意,也可以去吉林上学。我家里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她成了歌星,不愁没钱花,她可以供我上学。

  我们在火车站抱头痛哭,眼泪弄湿了她的新衣服。这是司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稻谷镇,也是我们第一次分别。

  司云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她的父母。她说:“他们一定会闹上几天。”

  我说:“嗯,应该是。”其实我当时只是应声说说,我哪里知道后来会闹成那个样子!

  后来,后来的情况我实在不愿多说,时隔多年,现在想来,我还忍不住一阵阵地感到心慌。

  如果一定要说,我就告诉你,司云的父母后来到我家大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砸玻璃、掀桌子、摔暖瓶,后来干脆住在我家里不走了。

  全稻谷镇的人都知道,孟家16岁的漂亮女儿被邻居家外地20岁的侄子给拐跑了。

  可怜我的堂兄二忽悠,当我的父亲带着司云的父母气势汹汹赶到他水电站的职工宿舍时,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过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说,孟司云没有找过他。他冲天发誓,下了毒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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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瓷盘的缺口

  小应带着“病人”回稻谷镇见过父母,父母都很满意。隔了一段时间,两家的老人又见了面,把婚期定下来了。

  新房布置好了,摆酒席的饭店谈妥了,结婚的新衣服都做好了,小应结婚了。

  在准备结婚的日子里,小应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司云。她想,一定是司云知道我要结婚了,要回来了。

  小应知道司云是同意自己和“病人”的这档婚事的。她和“病人”第一次约会后的当天晚上,她对着那张照片详细地跟司云汇报了这件事。她说:“我觉得还行,你看呢?”那天晚上,小应梦见司云,很快乐的样子,小应高兴地想,她果然是同意的。

  除了这件事,小应还有很多事都一一跟司云汇报过。比如,她卫生学校毕业后不想回稻谷镇的事,她说,你的事镇上的人都还没忘,而且,每次看见你父母我都心慌。再比如,医院的副院长总想借机会摸她的事,她说,要是你在就好了,你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办。可是我现在只能躲着他,忍着他,不敢跟别人说。她说,司云,你快点儿回来吧,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奇迹没有出现,司云到底没有出现在小应的婚礼上。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提及那个失踪8年的少女,而且,小应现在是生活在县城里,这儿的人离稻谷镇的那个坏故事很远。

  在新娘小应的心里,幸福就像是一个光洁、美丽的瓷盘,此刻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了手中。可是这盘子却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缺口,那是没有奇迹般地出现在婚礼上的司云。在16岁那年的夏天,她从小应的生活中消失了。

  (7)有趣的故事

  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它足以揪住每一个听众的耳朵。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把这故事讲得完整、生动。除了我。因为这是我的故事。

  我的流浪的故事,这么说充满了沧桑的味道。说完,我还应该幽幽叹气,手中的香烟是必不可少的道具,我要梳披肩发,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衣服。

  我无法简单地跟你说我过得好还是不好。一个简单的问题往往会有复杂的答案,更何况我的答案写在10年的光阴里。

  现在,我决定回去了,衰老地,却是体面地回去。我也没想好,这一次回去,我还会不会再跑出来。

  人们一定会好奇我这10年的行踪,他们还会追问我10年没有音信的理由。我说,我想等过上体面的日子再回去,他们会相信吗?我说,我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爱我的人,他死死地看着我,不让我回去,他们会相信吗?我说,我太贪恋外面的风景,玩儿得忘了回家的路,他们会相信吗?

  如果不论我说什么他们都相信,那么,他们会原谅我吗?

  (8)听,你听

  小应结婚两年了,还是没有怀孕。医院里的同事开始议论纷纷。有人开玩笑说,看来,小应真是嫁给了一个“病人”。

  一直没有怀孕的小应身材看起来还是像一个少女。命运真是奇怪,她在少女时代是那样平凡,如今年岁增长了,她却因为看起来像个少女而显得很有几分姿色了。人们说,这是祸事的根源。

  那天,小应值夜班。副院长来了。据说过程很简单,小应挣扎着终于跑到窗前,跳了下去。

  小应从3楼摔到地面的刹那,副院长的酒也醒了。

  而此时此刻,一个女人,在夜色的掩映下,走出了火车站。看她的衣服和行囊,她完全是个异乡人。她贴身的衣袋里装着一张老照片,那上面是两个女孩的合影,那上面有她最想见的人。

  她在心里俏皮地重复着一句问话:“你说,我们应该见一面吧?”她想像着那个人羞怯地一遍遍回答:“嗯,应该。”她笑了,一次次地笑,一次次地擦干眼角的潮湿。

  突然,她听到“砰”的一声闷响,砸在她的心头。她慌张地环视夜色中宁静的街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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